吉林农村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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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8版:文苑茶坊

秋入长白山

□万 雁

300米高空,飞机舷窗旁,一双眼睛紧密地注视着这片雄浑浩茫的东北大地,不愿放过一分一秒。

看见了田野,看见了河流,看见了山峦,也看见了白桦林。此一刻,谁又能知晓,不动声色的外表下,是鸥鹭四起的内心,是兴奋难抑的震颤。

经过一番颠簸与滑行,飞机终于平稳着陆于长白山机场。原以为,白桦林近在眼前,下了飞机,很快就能扑进去,或倚或抱任己意,让缠绕已久的情结有一个释放的出口。可是,旅游大巴早已在此等候多时,四个轮胎写满了焦急,快,快,快……膨胀的个人夙愿只能活生生掐死于无形。然转念一想,其实也好,反正已经在东北大地上稳稳地立着,终是可以亲密接触的,并不急于一时,让期待绵延下去,何尝不是另一种甜蜜。

如是想,心释然。风吹过来,带着些许凉意。窗外秋意深浓,林木黄的黄,青的青,绿的绿,红的红,色彩斑斓,相映成趣,这是一年中最显丰富的时候,也是一年中最具韵味的季节。

沿路皆是或紫或白的格桑花,相拥成片,各显其色,雅致清新。“山上的格桑花,开得好美丽。”正如眼神温暖、含情脉脉的索朗扎西所唱。可这美丽并不能迷惑我的心神,截断我的目光,我是清醒的,依然沉浸在与白桦邂逅的欢喜之中,一刻也未忘记在白山松水间寻其影踪的个人使命。

在千万次的追寻中,白桦树出现了。以更近的距离、不同的视角闪亮显现,那白色的树干,是绝佳的标识,是纯天然的防伪标签,分外抢眼夺目,虽是混植林,可一下子就与其他乔木分开了,想误认都难。一棵又一棵的白桦树,俊朗洒逸,笔直挺拔,冲入云霄,欲与蓝天话世事沧桑,与流云对语人生无常。

白桦树不枝不蔓,树干光溜简约,树冠上有少许叶子飘摇,显得疏朗而轻盈,有种玉树临风的翩翩飘逸之感。想红尘中人,总爱以花喻女子,以树喻男子。那么,仅以树形与树感论,将白桦比作树中的白马王子,我认为,是恰如其分的。白桦树就像一个穿着白衬衣的俊朗男子,干净、清瘦、洒脱、稳练,并不需要奢侈品来装点门面,提升底气,就这样简简单单、清清爽爽,自是极好。

白桦林就在眼前,仅一窗之隔。可我,只能隔窗而赏,只能在车速的制约下投以匆促的一瞥,看个大概的模样,其细微的纹理与内容是无法细细端详的,好不容易打压下去的矫情,在一棵又一棵白桦树的联合诱惑下,又乘虚而入,无招架之力的心壁只得缴械投降。原来,先前的自我劝解竟是如此软弱无力,不过一杯茶的工夫,便呼啦啦全体沦陷了。明知不可能,再次希望飞驰的车子能够停下来,让我冲进白桦林,任意靠近一棵白桦树就好,绝不挑肥拣瘦,只细细地看一眼就知足了。

在九月末的东北,在从长白山机场去二道白河的路上,在飞驰向前一刻也不停歇的旅游大巴里,我确信,我的魂牢牢地系在白桦树上面。白桦在,我的视线在。就算路边的格桑花开得再美,就算向日葵的花盘再大,就算枫树的叶子再红,就算头顶的天空再蓝,我也不为所动,我的眼里心里全被白桦填充得满满堂堂,挤不进去了,没有多余的空间存放其他了。

二道白河,一个奇异的地名,进长白山的中转地。我们一行人在这里停留了一天两夜,在出发前的清晨,在回来后的夜晚,在个人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里,我的视线并没有懈怠,我依然在寻找白桦林。可是,没有。有的,只是美人松。很多很多美人松,都成林了。失落叠着失落,坠入地下森林。

终于要上长白山了,坐上进景区的汽车,心里升腾起一种神圣感、敬畏感。

路两边是寂静的山林,林子染上了糖果色,树叶在空中轻舞,班得瑞纯净舒缓的轻音乐好像从山林深处飘过来了,一漾一漾的,擦过耳际,在心内回响,一片白从眼前闪过,消失,又出现,更大的一片,啊,是白桦树!我叫出了声,情难自禁。像是为了弥补之前所遭受的失落,这山林还挺善解人意,将白桦树一棵又一棵、成片成片的朝我眼前送,皆是树中极品,以至于我都有些忙不迭了。就在我幸福得完全找不着北的时候,白桦林生气般地消失了,难道是体内涌现的幸福感太满太盛?要施以惩罚?我低下头,微红着脸,正准备三省吾身时,一种诡异的乔木纯林赫然显现,没有一片叶子,全是赤条条的枝,树高不足三米,呈灰白色,弯曲扭捩,老态龙钟,极像鹿角。

尽管此前不曾见过,但凭着对植物的了解,我敢肯定地说,这一定就是岳桦树。因为在海拔1800米的长白山,除了岳桦树,没有树木能在此扎根。每年都有200多天是在6级以上的大风中度过,这种极度恶劣的自然条件吓退了千万树种,即便是享有傲雪斗风之称的巍巍青松,也对这里望而却步,唯有岳桦不屈于天风,不屈于暴雪,不屈于贫瘠,不屈于孤单,顽强地生长,奋力地坚守。

如果说白桦树是树中的诗人,那么岳桦就是树中的斗士。

面对这样的铮铮铁木,面对舍我其谁的勇猛斗士,从丽日繁花、小桥流水人家走过来的我,除了敬畏,除了震撼,还能再说什么呢?

岳桦林隐去时,幽幽苔藓登场,视野瞬间开阔,山无一树一草一花,只有或隆或凹的山脊裸露在外,九曲十八弯,气势恢宏。长白山,这座休眠的活火山,于荒凉中透出氤氲的魔幻气息,让人恍然若梦,如同穿行于好莱坞大片中某个外景地,一切显得太不真实了,巨大的喜悦感紧密地笼罩着我,想喊,想唱,想跳,不知怎样才好。

常听人说,最好的风景在路上。对此,我总是不以为然。说这话的,多是人云亦云之辈,并非是有感而发。可是,在进长白山的这段旅程中,我切身体验到了步步即景、人在画中游的美妙感觉。长白山之景个性独具,山脚的白桦、山腰的岳桦、山肩的苔藓,以及山顶上即将邂逅的天池,齐力构成一幅层次分明的魔图。

看天池,是需要缘分的。缘分不够,即便登上山顶,也是看不清芳容的。所幸,我们这群人,与长白山,与天池,缘分匪浅,上天将风和日丽的观赏佳日慷慨地赐予我们。

登上山顶,并不费力,不过是1236级台阶。站在山顶,寻一个空隙,朝下望,一池湛蓝的圣水,似翡翠,那么静,那么蓝,仿佛凝固。多少人在这里驻足沉思,多少人在这里俯瞰喧哗,天池不惊,不喜,不忧,淡定自若,像是沉沉地睡着了,在做一个美好的梦。

下长白山,又遇白桦林,再无障碍相隔,缠绕于心的夙愿终于可以了却了。经过岳桦、苔藓、天池,最后又回到白桦林。这一大圈转下来,并未漂淡我对白桦的喜爱之情,相反愈久弥坚。我深知,再不亲近,就没有机会了。盯住一棵白桦树,走过去,紧紧地抱住,细细地打量,轻轻地抚摸,白色树皮上,一道又一道黑纹,似眼睛,注视着世间万物。出乎意料的是,白桦树皮竟是柔软的,能分层剥下,光洁如宣纸,可用铅笔信手涂鸦。

即便魂系白桦林,也并不需要很多。这样细看一番,已是千般好。

在内心深处,总是对某些未曾得见过的风景怀有深浓的期待,它们常常从思绪的汪洋大海中一跃而起,乱人心扉,直至邂逅,飘摇不定的心绪才会安然,尔后随着时间的更迭而渐缓平复,这是夙愿得以满足的恬淡。

于冷峻奇峭的长白山而言,从滚滚长江边飞过来的我们,只是千千万万过客中的一个。我们匆匆地来,匆匆地去,在人生这条长长的旅程上,日后 的我们,不会忘了秋高气爽、天上流云的日子里,曾去过长白山,曾目睹过白桦的明朗,岳桦的勇猛,苔藓的恒久,天池的纯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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